�(shí)際上沒有藝術(shù)這種東西,只有藝�(shù)家而已。所謂的藝術(shù)家,從前是用有色土在洞窟的石壁上大略畫�(gè)野牛形狀,現(xiàn)在則是購(gòu)買顏料,為招貼板�(shè)�(jì)廣告�; 過去也好,現(xiàn)在也�,藝�(shù)家還做其他許多工�。只是我們要牢牢記住,藝�(shù)這�(gè)名稱用于不同�(shí)期和不同地方,所指的事物�(huì)大不相同,只要我們心中明白根本沒 有大寫的藝術(shù)其物,那么把上述工作�(tǒng)�(tǒng)叫做藝術(shù)倒也�(wú)�。事�(shí)�,大寫的藝術(shù)已經(jīng)成為叫人害怕的怪物和為人膜拜的偶像�。要是你�(shuō)一�(gè)藝術(shù)家剛剛完成的� 品可能自有其妙處,然而卻不是藝術(shù),那就會(huì)把他挖苦得無(wú)地自容。如果一�(gè)人正在欣賞繪�,你�(shuō)畫面上他所喜愛的并非藝�(shù),而是別的什么東�,那也會(huì)讓他� 知所�� �(shí)際上,我�(rèn)為喜愛一件雕塑或者喜愛一幅繪畫都有正�(dāng)?shù)睦碛伞S腥藭?huì)�?yàn)橐环L(fēng)景畫使他想起自己的家�(xiāng)而欣賞它,有人會(huì)�?yàn)橐环は癞嬍顾肫鹨晃慌笥讯? 喜愛�。這都沒有不當(dāng)之處。我們看到一幅畫�(shí),誰(shuí)都難免回想起許許多多東西,牽�(dòng)自己的愛憎之情。只要它們有助于我們欣賞眼前看到的東西,大可聽之任之, 不必多慮。只是由于我們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而產(chǎn)生了偏見�(shí),由于我們不喜歡爬山而對(duì)一幅壯麗巍峨的高山圖下意識(shí)地掉頭不顧時(shí),我們才�(yīng)該捫心自�,到� 是什么原因引起了我們的厭惡,破壞了本來(lái)�(huì)在畫面中享受到的樂趣。確�(shí)有一些站不住腳的理由�(huì)使人厭惡一件藝�(shù)�� 大多�(shù)人喜歡在畫面上看到一些在�(xiàn)�(shí)中他也愛看的東西,這是非常自然的傾�。我們都喜愛自然美,都對(duì)那些把自然美保留在作品之中的藝術(shù)家感謝不盡。我們有 這種趣味,而那些藝�(shù)家本身也不負(fù)所�。偉大的佛蘭德斯畫家魯本斯在給他的小男孩作素描時(shí)(�1),一定為他的美貌而感到得意。他希望我們也贊賞這�(gè)� ��
�1 魯本� 畫家之子尼古拉斯肖像 �1620� �、紅粉筆,紙��25.2x20.3cm Albertina, Vienna
然而,如果我們由于愛好美麗動(dòng)人的題材,就反對(duì)較為平淡的作�,那么這種偏見就很容易變成絆腳�。偉大的德國(guó)畫家阿爾布雷希特·丟勒在畫他的母親�(shí) (�2),必然像魯本斯對(duì)待自己的圓頭圓腦的孩子一樣,也是充滿了真摯的�。他這幅畫稿是如此真�(shí)地表�(xiàn)出老人飽經(jīng)憂患的桑榆晚�,也許會(huì)使我們感到震 �,望而卻�??墒?,如果我們能夠抑制住一見之下的厭惡之感,也許就能大有收�;�?yàn)閬G勒的素描栩栩如生,堪稱杰��
�2 丟勒 畫家之母肖像 1514� 黑粉�,紙��42.1x30.3cm Kupferstichkabinett, Staatliche Museen, Berlin
事實(shí)上,我們很快就�(huì)�(lǐng)�,一幅畫的美麗與否其�(shí)并不在于它的題材。我不知道西班牙畫家穆里�(Murillo)喜歡畫的那些破衣爛衫的小孩子�(�3)是不是長(zhǎng)相確�(shí)漂亮。但�,一�(jīng)畫家揮筆畫出,他們的確具有巨大的魅力�
�3 穆里� 街頭的流浪兒 �1670-1675� 畫布油畫�146x108cm Alte Pinakothek, Munich
反之,大多數(shù)人會(huì)�(rèn)為皮特爾·德·霍�(Pieter de Hooch)那幅絕妙的荷蘭內(nèi)景畫中的孩子相貌平庸(�4),盡管如此,作品依然引人入勝�
�4 皮特爾·德·霍赫 一位婦人正在削蘋果的室�(nèi)� 1663� 畫布油畫�70.5x54.3cm Wallace Collection, London
談起美來(lái),麻煩的是對(duì)于某物美不美,鑒賞的趣味大不相同。圖5和圖6都是15世紀(jì)的作品,而且畫的都是手彈弦琴的天�。相比之�,很多人�(huì)喜歡意大利畫家梅洛佐·�(dá)·福爾�(Melozzo da Forli)的優(yōu)雅嫵媚的�(dòng)人作�(�5),而不大歡迎同代北方畫家漢斯·梅姆林(Hans Memling)的那一�(�6)。我自己則二者都�。要想發(fā)�(xiàn)梅姆林畫的天使的�(nèi)在之�,也許要多花一�(diǎn)�(shí)�,然而,只要我們對(duì)他的�(dòng)作略欠靈巧一事不再耿耿于�,就�(huì)�(fā)�(xiàn)他是�(wú)限可愛的�
�5 梅洛佐·達(dá)·福爾� 天使 �1480� 濕壁畫局� Pinacoteca, Vatican
�6 梅姆� 天使 �1490� 祭壇畫局�,木板油� koninklijk Museum voor Schone Kunsten, Antwerp
美是這種情況,藝�(shù)表現(xiàn)也是這種情況。事�(shí)�,左右我們對(duì)一幅畫的愛憎之情的往往是畫面上某�(gè)人物的表�(xiàn)方法。有些人喜歡自己容易理解因而也能深深為 其所�(dòng)的表�(xiàn)形式�17世紀(jì)意大利畫家圭多·雷尼在畫十字架上的基督的頭部時(shí)(�7),無(wú)疑希望人�?cè)谶@張臉上看出基督遇難時(shí)的全部痛苦和全部光榮。在� 后的世紀(jì)�,很多人從這樣一幅救世主畫像中汲取了力量和安�。這幅作品表現(xiàn)的感情是如此�(qiáng)�,如此明�,以至于在路邊的�(jiǎn)陋神龕里和邊�(yuǎn)的農(nóng)舍中都可以見 到它的摹�,而那里的人們對(duì)藝術(shù)一�(wú)所�。盡管我們很喜歡�(nèi)在感情如此強(qiáng)烈的表現(xiàn),卻不應(yīng)該因此就�(duì)表現(xiàn)方法也許較難理解的作品不屑一顧。那位畫耶穌受難 �(�8)的中世紀(jì)意大利畫家對(duì)耶穌受難一事感受之深切一定不亞于雷尼,然而我們必須首先學(xué)�(huì)理解他的繪畫手法,然后才能了解他的感情。在逐漸理解了那� 互不相同的繪畫語(yǔ)言以后,我們甚至有可能�(duì)表現(xiàn)方法不像雷尼的畫那么明顯的藝�(shù)作品更覺喜愛。正如一些人比較喜歡言詞簡(jiǎn)�、手�(shì)不多、留有余意讓人猜�(cè)� 人一�,有些人喜愛留有余韻讓他�?nèi)ゲ聹y(cè)和推想的繪畫或雕塑。在比較“原始”的�(shí)�,藝�(shù)家不像現(xiàn)在這樣精于表現(xiàn)人們的面目和姿�(tài),然而看到他們依然是� 樣努力表�(xiàn)自己想傳�(dá)的感情,往往更加�(dòng)人心��
�7 圭多·雷尼 頭戴荊冠的基督像 �1639-1640� 畫布油畫�62x48cm Louvre, Paris
�8 托斯卡納的畫� 基督頭像 �1175-1225� 耶穌受難像局� 木板蛋膠� Uffizi, Florence
但是在返一�(diǎn)上剛剛接觸藝�(shù)的人往往要遇到另一種困難。初�(xué)者樂于贊�(yáng)藝術(shù)家表�(xiàn)自己所見事物的技藝。他們最喜歡的是看起�(lái)“逼真”的繪畫。我絕不� �(rèn)這是一�(gè)重要的考慮因素。忠�(shí)摹寫視覺世界的耐心和技藝確�(shí)值得贊揚(yáng)。以往的偉大藝�(shù)家已�(jīng)奉獻(xiàn)出巨大的勞動(dòng),創(chuàng)作了精心記錄每一�(gè)�(xì)節(jié)的作品。丟勒的 水彩畫稿《野兔�(�9)就是體現(xiàn)這種耐心的最著名的實(shí)例之一。但是誰(shuí)能說(shuō)由于�(xì)部描繪較�,倫勃朗的素描《大象�(�10)就必然相形見絀�?倫勃朗不 愧為奇才,寥寥的幾道粉筆線條就便我們感到大象的皮膚皺襞重重�
�9 丟勒 野兔 1502� 水彩和水�,紙��25x22.5cm Albertina, Vienna
�10 倫勃� 大象 1637� 黑粉筆,紙本�23x34cm Abertina, Vienna
但是,對(duì)于那些喜歡繪畫看起來(lái)“真�(shí)”的人,主要還不是粗略的畫風(fēng)觸犯了他�。他們更為反感的是他們認(rèn)為畫得不正確的作�,特別是年代距今較近的作 品,�?yàn)檫@�(gè)�(shí)期的藝術(shù)家“本�(lái)�(yīng)該更加高明一些了�。在討論�(xiàn)代藝�(shù)�(shí),我們依然能夠聽到人們抱怨它們歪曲自然,其實(shí)被指�(zé)的地方并非不可思議??催^� 斯尼(Disney)�(dòng)畫片的人,或者看過連環(huán)漫畫的人,對(duì)其中的奧�?zé)o不了如指�。他們知�,在這里或那里改�(dòng)一�,歪曲一�,并不按照眼睛看見的樣子 去描繪事物有�(shí)倒是正確的。米老鼠看起�(lái)并不跟真老鼠惟妙惟肖,可是沒有人給報(bào)紙寫信對(duì)鼠尾的長(zhǎng)短憤慨不�。�(jìn)入迪斯尼魔幻世界的人并不為大寫的藝術(shù)�(dān) �。他們看�(dòng)畫片跟看�(xiàn)代繪畫展覽不同,未嘗帶有看畫展時(shí)�(xí)以為常的偏見。然�,如果一�(gè)�(xiàn)代藝�(shù)家別出心裁地作畫,就很容易被看成是畫不出好東西來(lái)的蹩 腳貨??墒?,不管我們對(duì)�(xiàn)代藝�(shù)家的看法如何,我們都可以毫無(wú)保留地相信他們有足夠的知�(shí),完全能夠畫得“正確�。如果他們不那樣�,其原因可能跟瓦� 特·迪斯尼一樣。圖11是著名的�(xiàn)代派藝術(shù)�(yùn)�(dòng)先驅(qū)者畢加索為插圖本《自然史�(Natural History)畫的一幅插�。他畫的母雞和毛絨絨的小雞十分逗人,的確無(wú)可挑�。但是在畫一只小公雞�(shí)(�12),畢加索就不滿足于僅僅描摹出一只雞� 外形。他想畫出它的爭(zhēng)�(qiáng)好斗、它的粗野無(wú)禮和它的愚蠢�(wú)�。換句話�(shuō),他使用了漫畫手�。然而這是一幅多么令人信服的漫畫�!
�11 畢加� 母雞和小� 1941-1942� 蝕刻��36x28cm 布于《自然史》插�
�12 畢加� 小公� 1938� 炭條,紙��76x55cm Private collection
所�,如果我們看到一幅畫畫得不夠正確,那么不要忘記有兩�(gè)問題�(yīng)該反躬自問。一�(gè)問題�,藝�(shù)家是否無(wú)端地更改了他所看見的事物的外形。在本書下文 講述藝術(shù)的故事時(shí),我們就�(huì)�(duì)藝術(shù)家�(jìn)行更改的道理有較多的了解。另一�(gè)問題�,除非已�(jīng)證明我們的看法正確而畫家不�(duì),否則就不能指責(zé)一幅畫畫得不正 �。我們都容易急不可待地作出結(jié)�,說(shuō)“事物看起來(lái)并非如此�。我們有�(gè)很奇怪的�(xí)慣念頭,總是�(rèn)為自然應(yīng)該永�(yuǎn)跟我們司空見慣的圖畫一�。不久前的一�(xiàng) 驚人�(fā)�(xiàn)就是�(gè)很好的例證。世世代代的人都看見過奔馬,參加過賽馬和打獵,欣賞過表現(xiàn)縱馬沖鋒陷陣或者追隨獵狗驅(qū)馳的繪畫作品和體育圖�??墒侨藗兯坪�? 沒有注意到一匹馬在奔跑之中“實(shí)際顯�(xiàn)出”什么樣子。繪畫作品和體育圖片通常把它們畫成四蹄齊�,騰空飛奔——像19世紀(jì)偉大的法�(guó)畫家熱里� (Gericault)的名畫《埃普瑟姆賽馬�(�13)中畫的那�。此畫出世以�,大約過�50年,照相�(jī)已經(jīng)相當(dāng)完善,足以快拍飛馳的奔馬,所拍的� 片證�,畫家和他們的觀眾以往都弄�(cuò)�。沒有一匹馬奔跑的方式符合我們認(rèn)為非常“自然”的樣子。一匹馬的四蹄離地時(shí),馬腿是交替移動(dòng),為下一次起步做�(zhǔn)� (�14)。我們稍加考慮就會(huì)明白,若非如�,馬就難以前�(jìn)??墒牵?dāng)畫家開始�(yùn)用這�(gè)新發(fā)�(xiàn)按照�(shí)際模樣去畫奔馬時(shí),人人都指責(zé)他們的畫看起來(lái)不對(duì)頭�
�13 熱里� 埃普瑟姆賽馬 1821� 畫布油畫�92x122.5cm Louvre, Paris
�14 麥布利基 奔馳的馬 1872� 連續(xù)攝影 Kingston-upon-Tharnes Museum
�(dāng)然這是�(gè)極端的例�,但是類似的謬誤絕不像人們所�(rèn)為的那樣罕見。我們都傾向于把傳統(tǒng)的形狀或顏色當(dāng)作不二法門。孩子們往往以為天上的群星必然是� 角星的形狀,雖然它們并非如�。堅(jiān)持畫中的天必湛藍(lán)、草必青青的人就跟那些小孩子相差�(wú)�。他們只要看到畫面上出現(xiàn)了別的顏色就義憤填膺。可�,如果我� 能把過去聽說(shuō)的什么青草藍(lán)天之類的話統(tǒng)�(tǒng)置之腦后,好像從其他星球上起航探�(xiǎn)剛剛飄臨此地一樣初次面�(duì)眼前的世�,就能發(fā)�(xiàn)世間�(wàn)物大可具有出人意外的� �。有�(shí)畫家便覺得自己分明是在�(jìn)行這種探險(xiǎn)航行。他們想重新觀看世�,把肉色粉紅、蘋果非黃則紅之類公�(rèn)的觀念和偏見完全拋開。那些先入之見當(dāng)然不容易 排除,但是在這方面最有成果的藝術(shù)家往往�(chuàng)作出最為振奮人心的作品。正是這些藝術(shù)家教�(huì)我�?cè)诖笞匀恢锌吹阶�?mèng)也沒有想到的新奇美景。如果我們肯于追隨他 �,效法他�,甚至僅僅憑窗向外一瞥,也會(huì)有震撼人心的奇異感受� 在欣賞偉大的藝術(shù)作品�(shí),最大的障礙就是不肯擯棄陋習(xí)和偏�。用未曾想到的方式去畫熟悉的題材往往遭到�(zé)難,然而最振振有詞的指�(zé)也不過是它看起來(lái)不對(duì)� 而已。對(duì)于一�(gè)故事,我�?cè)绞墙?jīng)??吹剿盟囆g(shù)形式表現(xiàn)出來(lái),就越是�(jiān)信它必須永遠(yuǎn)依樣畫葫蘆地重復(fù)下去。特別是涉及到《圣�(jīng)》中的題�,情緒就更加容易 激�。我們都知道《圣�(jīng)》中根本沒有告訴我們耶穌的外貌如何,上帝本身也不能被想像為人的形狀,我們也知道那些已經(jīng)�(xí)以為常的形象是出于往昔藝�(shù)家們的�(chuàng) �,雖然明知如此,還是有人�(rèn)為背離那些傳�(tǒng)的形狀就是褻瀆神�� 事實(shí)�,往往是那些捧讀《圣�(jīng)》最虔誠(chéng)、最專心的藝�(shù)家才試圖在腦海中�(gòu)思神圣事跡的嶄新畫面。他們努力拋開以往看到的一切繪畫作�,開�(dòng)腦筋想像小救� 主躺在牲口槽里、牧羊人前來(lái)禮拜他的�(shí)候,想像一�(gè)漁夫開始宣講福音的時(shí)�,場(chǎng)面必定會(huì)是什么樣�。一�(gè)偉大的藝�(shù)家這樣竭力用嶄新的眼光�(xì)讀古老的�(jīng) �,使不動(dòng)腦子的人感到震驚和憤怒,這種事情是屢屢發(fā)生的。激起這種“公憤”的一�(gè)典型例子,是卡拉瓦喬惹出的亂�;卡拉瓦喬是一位有大膽革新精神的意� 利藝�(shù)�,從事藝�(shù)活動(dòng)的時(shí)間大約在1600年左右。當(dāng)�(shí)他受命給羅馬一座教堂的祭壇畫一幅圣馬太的像。圣徒應(yīng)該被畫成正在那里寫作福音,為了表示出福音 是上帝的圣諭,還�(yīng)該畫一�(gè)天使正在為他的作品賦予超凡入圣的靈感??ɡ邌坍?dāng)�(shí)是�(gè)�(jiān)定不�、富于想像的青年藝術(shù)家,他苦苦地思索那�(gè)年邁的貧苦勞�(dòng) 者,一�(gè)小收稅人,突然不得不坐下�(lái)寫書�(shí),場(chǎng)面必然會(huì)是什么樣�。于是他把圣馬太(�15)畫成這么一副樣子:禿頂,赤著泥腳,笨拙地抓著一�(gè)大本子, 由于不習(xí)慣于寫作而感到緊�,焦灼地皺起眉頭。在圣馬太旁�,他畫了一�(gè)年輕的天�,仿佛剛從天外飛�(lái),像老師教小孩子一�,溫柔地把著這位勞動(dòng)者的手� 卡拉瓦喬把畫像交給預(yù)定要在祭壇上安放這幅作品的教堂時(shí),人們認(rèn)為這幅畫對(duì)圣徒有失敬意,十分憤�。這幅畫像未被采用,卡拉瓦喬不得不重畫一幅:這一次他 不再冒險(xiǎn)�,完全遵從對(duì)于天使和圣徒外表的傳�(tǒng)要求(�16)。因?yàn)榭ɡ邌虘K淡經(jīng)�(yíng)力圖畫得生動(dòng)有趣,所以第二幅畫仍然不失為一幅佳�。但是我們覺得它 不像第一幅畫那樣忠實(shí)而真��
�15 卡拉瓦喬 圣馬太像 1602� 祭壇� 畫布油畫�223x183cm 已毀,原� Kaiser-Friedrich Museum, Berlin
�16 卡拉瓦喬 圣馬太像 1602� 祭壇� 畫布油畫�296.5x195cm Church of S.Luigi dei Francesi, Rome
這�(gè)故事表明了人們沒有道理地厭惡并批�(píng)藝術(shù)作品�(huì)造成什么危害。更重要的是,它讓我們明確地�(rèn)�(shí)到我們所謂的“藝�(shù)作品”并不是什么神秘行�(dòng)的產(chǎn) �,而是一些人為另一些人而制作的東西。當(dāng)一幅畫擋上玻璃、鑲?cè)氘嬁?、掛到墻上以�,它就顯得遠(yuǎn)不可及了。在我們的博物館里,展品——理所�(dāng)然地——禁� 觸摸。但在當(dāng)�,藝�(shù)品制作出�(lái)卻是供人摩挲把玩的,它們被論價(jià)買賣,引起爭(zhēng)�,也引起煩惱。我們還要記�,藝�(shù)品的每一特點(diǎn)都出諸藝�(shù)家的某一決定:他 可能殫思極�,再三修改畫�;他可能面�(duì)背景中的一棵樹舉筆不定,反�(fù)猶豫是把它留下還是涂�;他也可能偶然著筆,給日照中的云彩抹出了意外的光輝,為� 神來(lái)之筆感到得意;他還可能在某�(gè)買主的力�(qǐng)之下,不得不把那些形象畫入畫�。因?yàn)榻裉煳覀兊牟┪镳^和美�(shù)館中陳列的繪畫和雕像�(dāng)初大都不是有意作為藝�(shù) �(lái)展出�。它們是為特定的�(chǎng)合和特定的目的而創(chuàng)作的,在藝術(shù)家著手工作時(shí),那些條件都在他考慮之中� 但是,我�?nèi)ν馊送ǔ橹箲]的那些觀�,即美和表現(xiàn)的觀念,藝術(shù)家卻很少談起。當(dāng)然情況也不是一直如此,但是過去已有好多世紀(jì)是這樣,現(xiàn)在也還是這樣� 部分原因在于:藝�(shù)家往往靦腆怕羞,說(shuō)“美”這類大話覺得不好意�。如果談到“表�(xiàn)他們的感情�,以及使用類似的講法,就�(huì)覺得自命不凡。他們把這些看作 理所�(dāng)然的東西,而且已經(jīng)看出討論起來(lái)沒有益處。這是一�(gè)因素,似乎還是一�(gè)重要的因�,然而還有另一�(gè)因素。據(jù)我看,在藝術(shù)家日常為之發(fā)愁的事情�(dāng)�� 那些觀念遠(yuǎn)�(yuǎn)不像圈外人猜想的這么舉足輕重。藝�(shù)家設(shè)�(jì)畫面、畫速寫或者考慮他的畫是否已�(jīng)完工�(shí),困擾他的事情難以用�(yǔ)言表達(dá)。他也許要說(shuō)他發(fā)愁的是畫 得“合適�(right)與否。于�,我們必須首先理解他用“合適”這�(gè)謙抑的小字眼寓意何在,才能開始理解藝�(shù)家的�(shí)際追�� 我認(rèn)�,我們只有借助于自己的體驗(yàn),才能理解這一�(diǎn)。當(dāng)然我們完全不是藝�(shù)家,可能從來(lái)也沒有嘗試畫一幅畫,也許連這種想法也沒�。但�,這并不意味著� 們所面臨的問題跟藝術(shù)家生涯中存在的那些問題毫�(wú)相似之處。事�(shí)�,即使我使用的方式極為簡(jiǎn)�,也很想證明難得有什么人�(huì)跟這類問題毫不沾邊。在搭配一� 花時(shí),要攙雜、調(diào)換顏�,這里添一�,那里去一�(diǎn)�,凡是做過這種事的�,都�(huì)有一種斟酌形狀和顏色的奇妙感受,但又無(wú)法準(zhǔn)確地講述自己在追求什么樣的和 諧。我們只是覺得這里加上一�(diǎn)紅色就能使花束煥然改觀,或者覺得那片藍(lán)色本身還不錯(cuò),可是跟其他顏色不“協(xié)�(diào)”,而偶然來(lái)上一簇綠�,似乎它又顯得“合 適”起�(lái)?!安灰賱?dòng)它了�,我們喊�,“現(xiàn)在十全十美了?!蔽页姓J(rèn),并不是人人都這么仔細(xì)�?cái)[弄花�,但是幾乎人人都有力求“合適”的事情。那種事情也 許僅僅是要給某一件衣服配上一條合適的帶子;或者不過是為某種搭配是否合適而費(fèi)心,譬如考慮盤子里的布丁和奶油的比例�(diào)配得是否合適,然而,�(wú)論它們多� 微不足道,我們都�(huì)覺得增一分或者減一分就要破壞平衡,其中只有一種關(guān)系才是理所�(dāng)然的� 一�(gè)人為鮮花、為衣服或者為食物這樣�(fèi)心推敲,我們會(huì)�(shuō)他瑣碎不堪,�?yàn)槲覀兛赡苡X得那些事情不值得這么操心。但�,有些在日常生活中也許是壞習(xí)慣因而常 常遭到壓制或掩蓋的事�,在藝術(shù)世界里卻恢復(fù)了應(yīng)有的地位。在事關(guān)�(xié)�(diào)形狀或者調(diào)配顏色時(shí),藝�(shù)家永�(yuǎn)要極端地“瑣碎�,或者更恰當(dāng)?shù)卣f(shuō),要極端地挑剔� 他有可能看出我們簡(jiǎn)直無(wú)法察覺的色調(diào)和質(zhì)地的差異。而且,他的工作比我�?nèi)粘I铙w�(yàn)的事情要�(yuǎn)為復(fù)雜。他所要平衡的絕不止兩三種顏色、外形或味道。他� 畫布上大概有幾百種色�(diào)和形狀必須加以平衡,直到看起來(lái)“合適”為�。一塊綠色可能突然顯得黃了一�,因?yàn)樗x一塊強(qiáng)烈的�(lán)色太近——他可能覺得一切都� 破壞�,畫面上出現(xiàn)了一�(gè)刺耳的音符。他必須從頭再來(lái)。他可能為此苦惱不堪,也可能苦思冥想徹夜不�,或者整天佇立在畫前,想辦法在這里那里添上一筆顏� 而后又把它抹�,盡管你我也許未曾察覺二者之間有什么差�。然而,一旦他獲得成功,我們就都覺得他�(dá)到的境界已經(jīng)非常合適,無(wú)法更�(dòng)了——那是我們這�(gè)� 不完美的世界中的一�(gè)完美的典�� 以拉斐爾的圣母像名作之一《草地上的圣母�(The Virgin in the Meadow)(�17)為例。毫�(wú)疑問,它是美麗動(dòng)人的;畫面中的人物畫得令人贊嘆不已,圣母俯視著兩�(gè)孩子,她的表情使人難以忘�。但是,如果看一� 拉斐爾為這幅畫所作的那些速寫�(�18),我們就開始省悟原來(lái)這還不是他最�(fèi)心力的地�,在他心目中,這些地方�(dāng)然要這樣�。他之所以反�(fù)嘗試著追求的 是人物之間的合適的平衡和使整�(gè)畫面�(dá)到極端和諧境地的合適的關(guān)系。在左角的速寫稿中,他想讓圣嬰一面回頭仰望著他的母親,一面走�。他試畫了母親頭部的 幾�(gè)不同姿勢(shì),以便跟圣嬰的活�(dòng)相呼�(yīng)。然后,他決定讓圣嬰�(zhuǎn)�(gè)方向,仰望著母親。他又試�(yàn)另一種方�,這一次加上了小圣約翰,但是讓圣嬰的臉�(zhuǎn)向畫�� 而不去看�。后�(lái)他又作了另一次嘗�,并且顯然急躁起來(lái),用好幾�(gè)不同的姿�(shì)試畫圣嬰的頭部,在他的速寫簿中這樣的畫�(yè)有好幾張,他反復(fù)探索怎樣平衡這三 �(gè)人物最�。但�,如果我們現(xiàn)在回過頭�(lái)再看最后的定稿,就�(huì)�(fā)�(xiàn)他最終確�(shí)把這幅畫畫得合適了。在畫面上物物各得其所,而拉斐爾通過努力探索最終獲得的 姿態(tài)與和諧顯得那么自�,那么不�(fèi)力氣,幾乎未曾引起我們的重視。而恰恰是這種和諧使圣母更加美�,使孩子們更加可��
�17 拉斐� 草地上的圣母 1505-1506� 木板油畫�113x88cm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, Vienna
�18 拉斐� 為《草地上的圣母》所畫的4次草� 1505-1506� 速寫本的一�(yè) 蘸水筆和墨水,紙��36.2x24.5cm Albertina, Vienna
觀察一位藝�(shù)家如此努力地追求合適的平衡是件引人入勝的事。但�,如果我們要問他為什么要這樣畫、那樣改,他也許�(wú)法回�。他并不墨守任何成規(guī),只是摸索道路前�(jìn)。在某些�(shí)�,確�(shí)有一些藝�(shù)家或批評(píng)家曾�(jīng)想方�(shè)法總�(jié)他們的藝術(shù)法則;然而關(guān)于那些法�,事�(shí)總是證明,低手庸才試圖循�(guī)蹈矩卻一�(wú)所 �,而藝�(shù)大師離經(jīng)叛道卻能獲得一種前所末聞的新的和�。偉大的英國(guó)畫家喬舒亞·雷諾茲爵士在皇家美�(shù)�(xué)�(Royal Academy)�?qū)W生們講演時(shí)�(shuō),藍(lán)色不�(yīng)該畫在前景,�(yīng)該留給遠(yuǎn)處的背景,留給地平線上飄渺消逝的山丘。據(jù)�(shuō)他的�(duì)手庚斯勃羅當(dāng)�(shí)就想證明這些�(xué)院規(guī) 則往往都是�(wú)稽之�。他畫出名作《藍(lán)衣少年�(Blue Boy),畫中的少年身穿�(lán)衣在暖褐色背景的襯托下,赫然挺立在畫面前景的中央� 事實(shí)上根本不可能�(guī)定這種�(guī)�,因?yàn)橐粋�(gè)人永�(yuǎn)不能�(yù)先知道藝�(shù)家可能要�(dá)到什么效�。藝�(shù)家甚至有可能需要一�(gè)尖銳刺耳的音符,如果他正好覺得那樣做合 適的�。因?yàn)闆]有任何規(guī)則能告訴我們一幅畫或一�(gè)雕像什么時(shí)候才算合�,大抵也就不可能用語(yǔ)言�(lái)�(zhǔn)確地解釋為什么我們會(huì)�(rèn)為它是一件偉大的藝術(shù)�。然而� 并不意味著一件作品跟其他任何作品都不分上下,也不意味著人們不能討論趣味問�。即使沒有其他益�,�(jìn)行這種討論畢竟還能促使我�?nèi)タ醋�?,而我�?cè)娇淳? 越能�(fā)�(xiàn)以前忽視的地�。我們的能力就會(huì)逐漸增長(zhǎng),逐漸感受到歷代藝�(shù)家所追求的那種和�。我們對(duì)那些和諧感受越深,就越能欣賞它�,這一�(diǎn)畢竟是不容忽 略的。古老的格言�(shuō),趣味問題講不清。這樣�(shuō)也許不錯(cuò),然而卻不能抹煞趣味可以培養(yǎng)這�(gè)事實(shí)。這又是一�(gè)人人都有體驗(yàn)的問�,大家都能在平凡的事情中加以 �(yàn)�。對(duì)于不常喝茶的�,一種混合茶跟另一種混合茶相比,喝起來(lái)也許完全一�。但�,如果他們有閑情逸致、有�(jī)�(huì)去品味那些可能存在的�(xì)微差異,就有可能 成為地道的“鑒賞家�,就能準(zhǔn)確地辨別出他們所喜愛的那一品種和那一混合,而且他們的知識(shí)豐富起來(lái),也必然有助于他們品嘗和享受最精美的混合茶� �(dāng)�,藝�(shù)趣味跟飲食趣味相比,不知要復(fù)雜多少�。它還不僅僅是發(fā)�(xiàn)各種�(xì)微風(fēng)味的問題,而是更嚴(yán)肅、更重要的問題。那些藝�(shù)大師畢竟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(xiàn) 給了藝術(shù)作品,備嘗艱�,嘔心瀝血,他們至少有�(quán)要求我�?cè)O(shè)法弄清他們所追求的東西是什么� 人們對(duì)藝術(shù)的認(rèn)�(shí)永無(wú)止境,總有新的東西尚待發(fā)�(xiàn)。面�(duì)偉大的藝�(shù)作品,似乎每看一次便呈現(xiàn)一種面�,它們似乎跟活生生的人一樣莫�(cè)高深,難以預(yù)言。那� 它自己的一�(gè)�(dòng)人心弦的世界,有它自己的�(dú)特法則和它自己的奇遇異聞。任何人都不�(yīng)該認(rèn)為自己已�(jīng)了解了它的一�,因?yàn)檎l(shuí)也沒有臻于此�。也許最重要� 是:我們想欣賞那些作品,就必須具有一顆赤子之�,敏于捕捉每一�(gè)暗示,感受每一種內(nèi)在的和諧,特別是要排除冗�(zhǎng)的浮華辭令和�(xiàn)成套�(yǔ)的干�。由于一知半 解而引起自命不�,那就遠(yuǎn)�(yuǎn)不如�(duì)藝術(shù)一�(wú)所�。誤入歧途的危險(xiǎn)確實(shí)存在。例如有這樣的人,他們聽到我在本章中試圖闡述的一些簡(jiǎn)單論�(diǎn),知道有些偉大的� �(shù)作品絲毫看不出明顯的表現(xiàn)之美和正確的素描技法,于是就陶醉于這點(diǎn)知識(shí)�(dāng)中,竟至故作姿態(tài),只喜歡畫得既不美又不正確的作品。他們總是害怕一旦承�(rèn)自己 喜歡那種似乎過于明顯地悅目或�(dòng)人的作品,就�(huì)被人�(rèn)為是�(wú)知之輩。于是他們冒充行家,失去了真正的藝術(shù)享受,而把自己�(nèi)心感覺有些厭惡的東西也說(shuō)成是 “妙趣橫生�。我不想�(duì)這一類誤解承�(dān)�(zé)�。我寧愿人家完全不相信我的話,也不想讓人家這樣不加批評(píng)地盲從� 以下各章將要討論藝術(shù)史,即建筑史、繪畫史和雕塑史。我�(rèn)為對(duì)這�(gè)歷史有所了解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為什么藝�(shù)家要使用某種特殊的創(chuàng)作方�,或者為什么他們要 追求某些藝術(shù)效果。特別是,這是一條很好的途徑,能使我們對(duì)藝術(shù)作品的獨(dú)特性質(zhì)眼光敏銳,從而提高我們對(duì)�(xì)微差異的感受能力。要想學(xué)�(huì)怎樣欣賞藝術(shù)作品� �(dú)特價(jià)值,大概這是一條必由之路。然而沒有一條道路沒有偏差。我們常??吹接腥耸殖终蛊纺夸?,漫步走過畫�。他們走到作品前面,一停腳步,就急忙去找它的 �(hào)碼。我們可以看到他�?cè)诜瓡殚?,一旦找到了作品�?biāo)題或名字,就又向前走�。其�(shí)他們還不如呆在家里,因?yàn)樗麄�?jiǎn)直沒有看�,不過查了查且錄而已。� 是一種腦力的“短路現(xiàn)象�,根本不是欣賞繪�� �(duì)藝術(shù)史已�(jīng)有所了解的人往往�(huì)掉人類似的陷�。他們看到一件藝�(shù)品,不是停步觀�,而是搜索枯腸去尋找合適的�(biāo)�。他們可能聽�(shuō)過倫勃朗享名于 chiaroscuro——這是表示明暗�(duì)照法的意大利�(shù)�(yǔ)——于是一見倫勃朗的畫就很在行地�(diǎn)�(diǎn)頭,含糊其詞地念叨一句“絕妙的 chiaroscuro�,然后漫步走向下一幅畫。我要直言不諱地指出這種一知半解和擺行家架子的危險(xiǎn),因?yàn)樗苡姓T惑力,我們都容易犯這�(gè)毛病,而像� 書這樣的著作又能使它的危害變本加厲。我想幫助讀者打開眼界,不想幫助讀者解放唇�。妙趣橫生地�?wù)撍囆g(shù)并不是什么難�,因?yàn)樵u(píng)論家使用的詞�(yǔ)已經(jīng)泛濫�(wú) �,毫�(wú)精確性了。但�,用嶄新的眼光去觀看一幅畫,大膽地到畫中去尋幽探勝卻是�(yuǎn)為困難而又�(yuǎn)為有益的工作。人�?cè)谶@種探�(xiǎn)旅行�,可能帶回什么收� �(lái),則是無(wú)法預(yù)料的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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